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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4章 夕相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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梧桐樹與井亭間晾著一串串將采來不久的小蕈菇, 風一吹就擺幾下,就似掛著張簾子,福寶歪著腦袋在底下看。

忽忽數月,一晃而過, 轉眼又到石榴花開的時節。

夏意將那幅堪堪繡好的畫拿在手上看了又看, 眼見著就要舍不得它時總算卷好來, 裝在個素藍色緞袋裏, 系好才帶去堂屋裏。

小堂屋裏坐著的信人正在喝茶,見她來忙起身來。

書信往來這許久, 只有這人是見過兩回的, 便是中秋時來過的信人,夏意把東西交與他,邊央他帶句話給景深,要他在生辰那日再拆開。

信人點頭應下, 又吃了兩鐘茶才騎馬去,不見人影後夏意才退回院到石榴樹下看信, 福寶便跑來她腳下打呼嚕。

如今的福寶,蜷縮著大睡時比七八個橘子圈起來還要大,世上怎會有長得如此快的貓呢?

她不禁拿腳背蹭蹭它, 意料之中地得了福寶不滿的喵嗚聲。

遠在帝京的睿王府內,亦有一棵石榴樹, 石榴花開得一如夏家小院裏。

花下快步走過一個少年,肩上掛著個小包袱,待他出府後就有輛小馬車候在巷子裏, 駕車的正是阿溟。

清明過後就起了心思要回若榴,奈何四月裏有聖上誕辰,便只有等這事過去再說,想著五月去亦好,將好能陪夏意過生辰。

坐上馬車時雀躍得像個趕去郊游的黃口小兒,素來面無表情的阿溟也提著唇角笑了笑,扯著韁繩馭馬出了巷子。

可惜車上載著許多東西,不然景深也不願坐馬車,早就騎馬往若榴去,還快上二三日。

罷,只要能見著她,怎樣都好。

二人這端將出巷不久,睿王的馬車也回府來,只見他匆匆下來問世子可還在府上的話,得知將走不久忙教人追他去。

***

太後寢宮外,冰雪冒著絲絲涼氣,風輪轉著寒氣,底下的人卻覺察不到絲毫涼爽之意。

殿內只有風輪聲與眾人細微的呼吸聲,良久裏頭才出來個丫鬟,顫聲稟話道太後已安穩下來,眾人這才舒口氣,但仍不敢懈怠。

是日辰時,服侍太後的小丫鬟婉兒照舊進她寢宮喚她起床,卻發現兩張擱冰塊的小幾被移去床帳邊,就知是太後她老人家貪涼夜間偷偷推去床邊的。

卻非婉兒不盡責,而是太後娘娘宮中有規矩,亥時後除非她有喚,否則都不能進寢殿打攪她歇息,就連她最疼惜的明珠姑娘也不得在這時候進去,這才教她將冰雪放在床頭一整夜。

婉兒見後無奈挪開小幾,後才輕聲喚老人家醒來,原本好好兒的,太後也坐將起來,卻在婉兒轉頭取回衣裳時忽然咿咿啊啊幾下,再之後就嘔吐出穢物來,婉兒大驚,心急如焚叫來殿上眾人,這時太後已昏倒過去。

太醫忙不疊趕來醫治,另一端話也傳去皇後娘娘那兒,一時間都心急火燎。

待皇上下朝後也得知這事,睿王自也曉得來,這才急忙回府把景深攔住,此時他與其餘皇子、世子都守在外殿,聽已無性命之憂時才松了眉頭。

如此來,近些時候是再動不了身去若榴的,景深失落也不是,不失落更不是,只得留在帝京,日日與兄弟姊妹們探望太後她老人家。

自那日驚險後,她面容便僵硬來,一只眼腫得睜不開,另只眼也只能微微瞇著,時常不知她究竟是醒著還是沒醒,嘴角也只能微微動,說不出話,更吃不得東西,只得每日替她餵些流食充飯。

這場景,饒是景深這樣的七尺男兒也紅過幾次眼圈兒。

太後對孫兒孫女們都好得很,幾乎不偏袒,若真要分個先次,那他定也歸在前列,哪兒能不難過。

緣著這事,提筆給夏意寫信時他又煩悶幾分,去歲一別,竟有十月未見,世上哪有他這樣的人?

撩撥完小姑娘就走,雖有音信,卻是一面也沒露的,倒像是將小姑娘玩弄在股掌之上的卑鄙小人。

他寫著寫著又煩躁揉幾揉鬢發,再看著信紙時一句話也寫不出,遂撂了筆坐去床上。

床尾掛著一幅“畫”,正是夏意送他做生辰禮的繡畫,他伸出手摸了摸垂柳下的姑娘,凹凸不平,眉梢漸沒了精神。

皇奶奶的卒中之癥大抵到六七月才得痊愈,那時又快到寧家太老爺的古稀大壽,自來交好,也脫身不得。再往後又是中秋,身為皇家子弟,皇家中秋筵席也無不去之禮……

念及此處,他遂倒下頭去,結果教瓷枕撞著了後腦勺,生疼著。

撞得妙,活該撞!

他又翻轉過身子拿腦門撞它,心裏默念中秋後就好,中秋後任誰也綁不住他,他定要往若榴去。

只希望,她別慪……她別太慪他氣,哄不好就難辦了。

及至七月巳醜日。

景深與睿王皆受邀去往寧家,寧太老爺的古稀大壽甚至還不及花甲那年排場大,只邀了些許好友,旁的不親近的皆不怕得罪人地摒了去。

寧家乃京中望族,太老爺的生辰就連聖上也賞禮來府上,所至賓客亦是皇親、名門,就連素來行蹤不定的景煦都特地趕來。

然今年寧府上上下下都不哪般歡喜,酒也未多用,眾人都也體諒。皆因今歲寒冬裏寧老夫人感了風寒,大病一場,至今未愈,甚至隱隱有大去之勢。

景深與寧家兄弟坐在一處,說話間也問起老夫人的事兒,寧以北捏了捏眉,道:“這大半年來遍尋名醫,皆說沒法子,不過夏日裏周太醫替祖母醫治後與父親說,若是能找著高祖時西南秘境‘藥王’的傳人恐是有回春本領的。”

他說著飲一杯酒:“可那甚麽西南秘境與藥王,聽著便像世人胡謅出來的,派出去的人四處打探也沒得個準話,到如今……”

到如今,便是找著了那甚麽藥王的傳人,恐也來不及跋涉至京。

話雖沒說完,景深卻是再明白不過的,等筵席散賓客去後才與寧家人一道去後院看了寧老夫人。

縱然屋子每日都在通風,卻還是有絲藥味,老夫人正聽個小丫鬟唱歌謠時就聽人稟話,將衣裳攏端帽子戴好才教人進來。

景煦進屋便問:“老太太方才聽的什麽,耳熟至極。”

知情人聽便知這是句討巧話,老夫人年輕時最是琴棋書畫出色的美人,尤其琴撫得好,精通音律最喜編琴譜,琴譜編不過癮又愛上編小曲兒,方才那個小丫頭唱的便是她往年所編,景煦因兒時一件事與寧家生了些淵源,那時候就聽過不少。

寧老夫人這時聽了這討巧話,笑起來,正經答他:“是首吟月光的曲兒,你自然耳熟,往年——”

老夫人像是想起什麽,睨壽星一眼,這才說起別的,景深也同她說了好些話,可總有些心不在焉,原因是他想起了去年這時候的夏夜裏,夏意也與他唱了首吟月光的曲子,好生難聽……

可是,比起這個黃鸝嗓子的小丫鬟唱,他更願聽夏意唱。

心下又與自己叨叨起來,默道中秋過了便去見她,好幾回才重新靜下心來,擡眼看見床榻間笑盈盈的老夫人,與眾人一樣,誠心盼她能好起來。

***

鳳仙花開,雞冠環戶,二人在書信裏熬來熬去、盼來盼去,總算快到中秋。

景深在來信裏許諾,中秋後便來若榴,屆時除非有人前來捆他,否則他是不會回去的。

對於景深騙她說多吃幾回飯就能見著他的話,夏意雖難過,卻也體諒他,於是看過信早早地去西邊屋子裏掃塵網。

也是這日,她才在角落裏撿到了一把灰撲撲的折扇,打開一看,正是易寔送他的那把,不禁笑起來。

說來易寔八月裏就鄉試,今秋竟一次也未回來過,就連他十九生辰也沒過,小滿不止一次地與她說易寔,誇他往後定有大成……

聽著,總像說媒。

不過還好,好共歹她還能拿話堵回去。

掃完屋子,她便踩去條凳上摘石榴,心想,若是這時候爹爹領著景深進院該多好,一如兩年前初見他那樣,站在高處打量他,或許今年他又長高一些?

可惜今日才初十,還不到中秋,她輕嘆了聲氣。

摘下石榴,拿小刀劃開,一粒一粒挑著吃,用吐出的石榴籽用來默計日子。

入夜後躺在床上,聽著蟋蟀叫聲,心下總不安得很,就好像這次還是會橫生變故,還是……不能見著他。

也不知是如何睡過去的,再醒來卻是教幾聲急匆匆的拍門聲吵醒。

尚未出門的先生應門去,來人頭上裹著張灰頭巾,一見他就從懷裏摸出封皺巴巴的信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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